足球在闪转腾挪中擦过不太平整的水泥地面，不断发出“砰砰砰”的声响。随着一记凌厉的脚法落地，半空中划出了一道漂亮的弧线，恰成为古祠堂飞檐斗拱的点缀。

过去，在程洋冈这个传统潮汕村落，足球都不多见，更别提女孩子踢足球了。如今，这支平均年龄不到12岁的小学女足，在不断收获比赛奖项的同时，也改变了村里人对足球这项运动的认知——有村民专程来围观她们的训练，场地外常常响起喝彩，“这些姿娘仔，好强！”；村里的小孩们也在“厝边头尾”的巷弄之间，追逐着那颗跃动不停的皮球。

曾经哭鼻子无法完成的训练项目，咬咬牙也能坚持到最后；曾经踢球凭着一股劲，如今也讲究起来脚法和技巧，还想跟男生们扳扳手腕……这群小队员们在踢球的同时，既面临着个人成长路上的一次次“通关”，也经历了对一些家长误解和质疑的一次次“破冰”。

一路坚持下来，她们说，是凭着对足球这项运动一如既往的、纯粹的热爱。

她们，终于也有机会代表学校参赛了

下午4点30分，程洋冈小学足球场上，四排雪糕筒整齐地排列在绿茵场地中央。场边，身着蓝色队服的女足队员们正热烈地交流着一天的趣闻，笑声不断。突然，教练的哨声划破天空，所有队员迅速从闲谈状态切换至训练模式，快步奔向集合点——程洋冈小学女足队新学期的第一次集训，正式拉开序幕。

随后的一个半小时里，她们将按计划完成热身、足球基本功、技能讲解、分组对抗、体能训练等一系列系统训练。每一项内容都井然有序，队员们专注而认真。

程洋冈小学女足队集训日常。受访者供图

这两年来，随着高年级队员毕业离队，新旧更替不断，但“不到最后一秒，绝不放弃”的足球精神始终在这片绿茵场上延续传承。此刻，场上新队员传球时略显生涩的脚步，仿佛让人回到了2021年9月组队之初——那时的她们，也同样青涩，却满怀热爱与坚持。

程洋冈小学坐落于广东省的历史文化名村——汕头市澄海区莲下镇程洋冈村，始建于1914年，前身为“凤冈学堂”，现有学生450余人。

对于程洋冈的女孩子们，足球的种子早在2017年就悄悄种下了，那时，学校刚刚开始推广校园足球文化，和大多数学校一样，程洋冈小学一开始只有男足队，并没有组建女足队。转变发生在2020年9月，学校请来了对足球充满热忱的陈澄教练，为孩子们上足球第一课堂。就在那时，陈教练注意到几个三四年级的女孩子不仅爱踢球，脚下还藏着令人惊喜的天赋。

得到学校领导的同意后，2021年下半年，几个表现突出的女孩子被选入男足校队一起训练。她们不怕撞、不怕摔，眼里始终有光。正是这份光芒，让学校领导在2021年9月郑重做出决定：组建女子足球队。

“当时知道这个消息，我高兴得快跳起来了！”今年刚毕业的郑嘉梓依然清晰记得那一刻的兴奋，她告诉南都N视频记者，那时她才读三年级，一听到消息就主动跑去向教练自荐。但由于当时身材相对比较矮小，加上这次组队是为即将到来的全区小学生足球比赛做准备的，考虑到人员配置问题，陈教练一开始并没有答应让她入队。

被拒绝的郑嘉梓没有放弃，还让家长给她买了人生中第一个足球，放学后，她经常一个人在广场上练传球。在学校的时候，她总是默默站在场边看队员们集训，哪怕只有十分钟的课间，她也要跑去器材室借一个足球，继续练。一个多月后，教练终于被她打动，正式招她入队。

2021年10月，郑嘉梓正式加入女足校队。受访者供图

2021年10月，这支刚刚萌芽的女足队迎来了第一场校外比赛。当时的澄海区已经有着比较浓厚的足球氛围，而她们，还是一群没有默契、没有大赛经验的三四年级的孩子。比起其他队伍，她们个子更小、技术也更生涩。结果并不意外：一场比赛都没赢，甚至连一个球都没有踢进。但那颗名为热爱足球的种子，正悄悄在这群女孩的心里扎根。

那时才加入校队不久的郑嘉梓，连上场的机会都没有。她站在场边，看着大家在绿茵场上奔跑，眼里充满了羡慕和向往。“那时我就想，总有一天，我也要像她们一样。”

两年后，她们捧回了区赛冠军奖杯

首场比赛失利后，姑娘们的脸上难掩失落，但这支刚刚起步的女足队伍，并没有因此消沉。她们眼中闪烁的，是更加坚定的光。而陈教练对她们也是充满信心，毕竟对于才读三四年级的她们来说——足球梦，正青春。

回到训练场，迎接她们的是每周三次风雨不改的高强度集训。即使是周末、寒暑假，绿茵场上也从不缺席她们奔跑的身影。教练搬出标志盘、雪糕筒、敏捷梯，充气人墙等五花八门的器械搭建起一个个技巧关卡，他有时还会把训练设计成游戏，让原本枯燥的基本功练习，变成一场场笑声不断的挑战。

对于她们来说，放学后的时光，也常常属于足球。村里的篮球场、祠堂前的空地上，总能看到她们加练的身影。夕阳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传球、停球、射门……每一个动作都在黄昏中一遍遍重复。

女足队员们在村里祠堂前的空地上训练。受访者供图

经过一年多的苦练，她们的技术肉眼可见地成熟起来，但距离站上领奖台，还有一段路。2022年10月，澄海区小学生足球赛，她们拿到了第六名。虽未跻身前列，却已是突破，毕竟在上一届，她们一场都没有赢。

迈入2023年以后，她们开始崭露头角。1月，在澄海社区喜迎新春青少年足球邀请赛上，她们一举夺冠，第一次捧起了属于她们的奖杯。陈教练欣慰地告诉记者，“从那年年初开始，她们在各种外出比赛中几乎没输过。”

2023年1月，程洋冈小学女足队获澄海社区喜迎新春青少年足球邀请赛冠军。受访者供图

真正的绽放是从2023年10月开始，澄海区小学生足球赛——她们夺得了冠军。这场决赛，让郑嘉梓至今难忘。在前一天的半决赛中，她不慎崴伤了脚，教练和家人都劝她休息，她却毫不犹豫，“这一路太不容易了，我不想留下遗憾。”

决赛场上，郑嘉梓带伤奔跑如初，甚至一人踢进三球。也许正是这份坚韧，让她从最初的守门员，一步步蝶变成冲锋陷阵的前锋。相信那天在观众席观看她比赛的家人，肯定也会为她感到骄傲。

正是这股刻在骨子里的不服输的精神，推着她们用脚步和汗水，一次次踢出更响亮的未来。2024年8月，程洋冈小学女子足球队代表澄海区获得2024年汕头市青少年校园足球夏令营小学女子组冠军，成为澄海区历史上第一支获得市级赛事冠军的女足队伍；同年10月，她们获得2024年潮汕青少年女子足球赛的冠军，“程洋冈女足”也成为了当地的一张亮丽名片。

2024年8月，程洋冈小学女子足球队代表澄海区获得2024年汕头市青少年校园足球夏令营小学女子组冠军。受访者供图

事实上，程洋冈小学女足队能取得如此优异的成绩，离不开历任学校领导的长期重视以及社区各界的大力支持。程洋冈小学党支部书记（校长）王志坚表示，“作为全国青少年校园足球特色学校，足球文化已深深融入我校的日常，成为校园生活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我们坚持为每个班级每周开设一节足球课，并将持续弘扬这一传统，使足球运动的活力与精神在校园内不断延续、蓬勃发展。”

训练或许很累，但越来越多的她们加入了

四年间，这支队伍不断有新成员的加入，但由于学校在总人数上并不占优势，在选材上还是比较局限的。为了储备更多人才，如今，他们从二年级开始就会给表现出色或者热爱足球的姑娘们入队的机会，“只要她们主动提出来想加入校队，我基本都会让她们来试一下。”陈教练说。

足球，是一场需要体力与耐力的长途跋涉，训练从来不是轻松的事。但当被问起“累不累”，孩子们的回答却异常一致：“累，但还是喜欢！”我问她们想过放弃吗？已经入队一年的蔡钰涵坦言，第一个学期结束时，因为训练太累她也曾犹豫过、退缩过，但出于对足球那份纯粹的热爱，她还是选择坚持了下来。

起初，对于女孩子踢足球这件事，很多家长心里都存有顾虑。然而，当他们看到孩子加入足球队后，不仅成绩没有落下，反而整个人越来越自信、开朗，精神面貌焕然一新时，原先的担忧便逐渐化为了认可和支持。很多家长的态度，也从最初的不看好，转变成了由衷的鼓励。三年级入队的陈思格就曾因身体瘦小被家人反对踢球，但她凭着倔强和努力，改变了家人对她踢足球的态度，后来，她还被市区一所中学特招。

我了解到，这群队员们很多都是在同伴的带动下开始喜欢上踢足球的，比如，受姐姐郑嘉梓影响，妹妹郑嘉稀如今也成为了女足队的一员，蔡钰涵也是受好朋友蔡奕玲的影响爱上踢足球的。

郑嘉稀（左）在姐姐的熏陶下也爱上了踢足球。受访者供图

蔡奕玲比蔡钰涵早入队一个学期，放学后她们经常会跟村里的同龄人私下约着打比赛，这群伙伴们既有男生又有女生，“今晚7点，村里广场见！”成为了她们默契的暗号。

令人动容的是，这群女足姑娘们的热情，也点燃了整个村庄。如今在程洋冈村的巷弄之间、开阔之地，随处可见踢球奔跑的孩子。

眼下，队伍又一次迎来新旧交替的阶段。未来的挑战只多不少，但她们眼中的光芒，让人相信：路会越走越远，梦会越踢越亮。“她们是一群特别坚韧、特别纯粹的孩子，能做她们的教练，是我的幸运，我始终为她们感到骄傲！”陈教练动情地说。

采写：南都N视频记者 卢婉珊

设计：林泳希

出品：南都政务新闻部